开花的蘑菇

不必记得。

【百日淮上/day29】黑暗童话

 

* 特工au,严江葱花鱼加解行。

停停在文章里是纯粹的红心Q

* 很大程度哦哦擦,谨慎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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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子中的鸟儿

无时无刻都想要跑出来

就在那黎明的夜晚

白鹤与乌龟统一的时刻

背后面对你的是谁呢?”[1]日本黑色童谣

 

——

 

“姓名?”

“江停。”

 

“性别?”

“男。”

 

“年龄?”

“33。”

 

“现在麻烦你再陈述一遍目击过程。”

“.…..”

 

审讯室里光线冷白,不带感情地从天花板投射到地面,而漆黑的纯色地砖暴露在光线下,却又将整个房间分割成了两个无声对峙的部分。

 

唯一可供进出的金属门弹出卡簧咬死的“咔哒”声,整间审讯室陷入完全封闭的状态,机械壁垒中三个活物此刻对坐无言,空间里好似连呼吸和心跳都要撞击出强烈的回音。

 

江停神色淡淡地靠着背椅,十指相扣着轻搭在交叠的腿面上。他从走进这里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同一副坐姿,显得好整以暇,又显得漫不经心。

 

皮鞋包裹住的双脚隐没在桌下的阴影当中,江停无声地用脚尖拨弄着前方用以给设备防尘的绒布,这是只有他自己才感觉得到的节奏,规律、清晰,能够最大程度地帮助他消磨掉这样毫无意义的时间。

 

两小时三十七分四十二秒,江停随机将头脑中的计时秒表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强行将他扣留到现在,对方却仍旧在翻来覆去地询问着某些乏善可陈的问题,这显然已经违背了所谓的碎片化询问技巧。

 

连续敲击的键盘,反射光线的电脑,玻璃杯静置在桌面,盛装的清水却又铺散开轻微的弧度,还有几乎不需要加以分析就能够得出的结论。

 

江停弯了弯眼角,这才露出了他整个下午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表情变化。

 

很有意思,他想,这应该不是对方的本意,至少对于此刻坐在他面前的那两个人而言,必然如此。无法对等的信息流无处不在,可弊端显而易见,这世上的聪明人并非随处存在。

 

听从命令而已,仅靠信任和权威就能够驱使着这样的无条件执行吗?江停对此感到有趣。

 

但毕竟他只是个再无辜不过的目击者,无论对方怎样精心设计,他都不可能给出对方想要的回答。

 

于是他伸手掐了掐眉心,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我作为目击者,提供线索给你们是应尽的义务,但我诚挚地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知道的确实只有这么多。”

 

书记员的笔尖在纸面停顿一瞬,随后又尽职尽责地逐字记录下去。耳机里始终没有等来下一步的具体指令,他们要做的就只能是继续等待。

 

这样的反应完全在江停的意料之中,他笑意更深,后靠着的上半身突然前倾,像是不经意间撩开了一角天衣无缝的伪装:“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过你们搜查局,以至于没有理由却被当做嫌疑人扣留在审讯室里。但是既然你们已经有了疑虑,直接问出来或许更好,不是吗?”

 

说完,江停曲指在桌面轻轻叩击一下,实木桌台随即响起沉缓而低闷的钝响。江停在这样的声音里解开了衬衫袖口,贝母纽扣在冷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哑光,他温和地提起嘴角,在审讯员的注视当中重新靠回了椅背。

 

审讯室因而陷入了新一轮更加寂静的沉默,先前短暂中止的计时器悄然恢复运行,数字跳动在看不见的虚空当中,最终交织成为一张纵横交错的网。

 

江停端坐在网的中央,毫不介意地将自身的弱点暴露出来,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他也在等待。

 

针锋相对的前提总该是势均力敌,既然他的对手迟迟没有露面,那他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白费力气。江停阖上双眼,将呼吸也放得轻缓绵长,足够的耐心是赢得狩猎的关键,他对此深有体会。

 

看着江停气定神闲的模样,两名审讯员无端察觉到一种浓厚的危险,这是职业与经验为他们驯养出的警觉本能。

 

面前的男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他眼角眉梢却在透露着一种隐晦的信号,他胜券在握,不是确信审讯员撬不开他的嘴,而是他笃定别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甚至没必要兜圈子,也能让这些人空手而归。

 

两名审讯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单侧玻璃另一面的严峫比了个手势——这人有点难搞。

 

严峫目光锐利,在镜面后死死盯着这个表面纹丝不动的男人。

 

他当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能有密不透风的墙,是人都会有破绽,再精密的仪器也会有出现故障的时候。他没指望能真的从江停口中问出些什么,跟这种人打交道,最好连半个标点符号也不要相信,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因此他不在乎江停有意无意的误导和讽刺,也不在乎他们今天走出这扇门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任何事情,他只需要江停此刻向他证实他的直觉。

 

——江停出现在案发现场绝对不是个简单的意外。

 

——

 

车厢里弥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奇异味道,或许是因为运输公司常年疏于清洗,才日积月累成了这种难以形容的叠加效果。

 

严峫抬手捏了捏脸上挂着的口罩,又翻着白眼用手在脸前扇了扇,可气味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密闭的空间里反倒在严峫的动作间被搅动起一阵微弱的气流。

 

不知道严峫的是不是错觉,仿佛更多潜藏的气息从角落里鱼贯钻出,车厢的换气系统像是无端故障,氧气被攫取殆尽之后,肺部甚至慌不择路地挤压了进更多令人无法忍受的异味。

 

而车板下滚动的轮胎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严峫盯了面色如常端坐着的步重华一眼,强行忍住抽气的冲动,旋身用手肘重重杵了杵后车厢与驾驶室之间竖起的金属挡板。

 

副驾驶处窸窸窣窣传来些动静,紧接着微型耳麦响起了一道随着货车一同在柏油马路上高低起伏的男音:“麻雀麻雀,老鹰已收到,什么情况?”

 

“.…..”严峫沉默两秒,终于爆发出了他困惑已久的谴责,“不是,为什么你跟步重华,一个老鹰一个座山雕,我就是麻雀,就不能也给我整威风点吗?”

 

严峫还没问完,解行那边就骤然掐断频道,随即再没了声音。

 

隔着层金属挡板,严峫也没办法把人揪过来扯着耳朵讨个因为所以。他收紧掌心,磨着牙根将骨节按得“嘎巴”直响。面前的货物在颠簸里偏离原位,严峫伸脚拦了拦,余光却瞥见步重华一张冷脸毫无来由地冻得更加面无表情。

 

他正想着自己这便宜弟弟是不是应该哪天去医院看看比较保险,就听见步重华冷不丁清了清嗓子,公事公办地开了腔:“是这样,本来给你起的代号是哈士奇,但是总部认为代号过长不方便执行任务,于是我又重新上报了二哈,总部又说不够严肃,最后没办法,只好从系统里随机了一个,凑合用吧。”

 

“.…..”

 

后车厢里随着步重华的话音而陷入死寂,严峫难以置信地张开嘴,喉结上下滚动着说不出话。他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上辈子跟步重华结下了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不然这辈子何至于阴魂不散,连投胎都非得要投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亲表兄弟。

 

步重华被严峫瞪得浑身不自在,他曲指蹭了蹭鼻尖,在脚灯昏暗的光线里打开设备调试起了衬衣纽扣上的微型摄像头。可严峫的视线还是一动不动地钩在他身上,步重华索性偏过脑袋,从根本上眼不见为净。

 

严峫看着步重华这副不知悔改的德行,语气愈加痛心疾首:“我就不懂了,这玩意就没个人能来跟我商量的吗?!”

 

步重华面不改色,将严峫的控诉置若罔闻,毕竟如果不是总部不允许单独行动,打死他他也不可能愿意跟严峫搭伙出任务。

 

那种八字不合的玄学指不定确实有点道理,反正步重华从昨晚临睡前到现在,右眼皮就一直跳个没完。听着严峫一声响过一声的长吁短叹,步重华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双眼,突然有点后悔今天出门前没听廖刚他们的劝,提前在手机壳里夹上一张万事大吉的开光黄符。

 

可能是怕车厢里这两个冤家先起内讧,副驾驶的解行终于良心发现,将那块金属挡板从外面猛地拉下。

 

强光照射进来的同时,严峫和步重华的视线当中出现了解行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你俩先别急着打,咱们快到地方了。”

 

轮胎的震动幅度能够清晰传递出路面情况的变化,几个拐弯之后,货车终于在某块平地上停车熄火,驾驶室的左右两扇车门被打开又关阖,而严峫与步重华等待在后车厢里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动作。

 

隐约能够听见外面货车司机与安保人员的对话,无外乎是盘查为什么这一趟要捎上这么多额外的人。

 

事先步重华就已经交代过司机要怎么回答,眼下司机倒也没掉链子,只是老实本分了大半辈子的小人物,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大场面,难免要颠三倒四着磕磕巴巴地露怯,要是再眼神闪躲一点,难保不会被看出端倪。

 

玻璃隔档所能容纳的视野范围太过狭小,严峫反复移动角度,也只能看到司机泛白的侧脸和解行的半边身体。他躲开可能被外面捕捉到的方位,伸出腿想踢步重华,正巧步重华缩回了脚给保险箱腾出地方,预备着把设备物归原位。

 

皮鞋撞上金属箱体,在略显拥挤的空间里形成了一种低沉的回音。

 

货车外面的交谈声顿了片刻,严峫屏住呼吸盯着车窗,看见几道人影依次闪过,战战兢兢的司机缀在解行身后亦步亦趋,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最终停留在了车厢闭合的双拉门门口。

 

步重华紧盯着昏暗中那一线透光的缝隙,不动声色地将手按上腰间,严峫却虚抬起掌示意步重华稍安勿躁。耳机里解行的呼吸始终平缓,而他们既然视线受到阻碍,那么当然最好能够避免出现判断失误。

 

等待像是被无限拉长,逐渐麻痹的四肢驱使着他们产生出想要移动的念头。皮革踏着地面靠近,漏进的光线随即被颜色稍浅的阴影覆盖,车把手被从门外握住,生锈的轴承转动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

 

步重华眯了眯眼睛,在车厢大门被猛然拉开的那刻,飞快扯回了严峫暴露在货箱之外的衣摆。

 

解行低着脑袋站在一旁,货车右侧就是半人高的灌木丛,而他将司机推得向前一个踉跄,就彻底堵死了所有人想要往后撤退的路。

 

司机猝不及防,险些扑到安保人员的身上。对上安保人员狐疑的视线,司机吓得汗毛倒竖,硬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赔笑道:“哎,搬东西这种粗活怎么好意思让两位老板受累。”

 

这世上不会有人不喜欢被拔高吹捧,司机这一句临场发挥效果卓绝,其中一名安保睨着眼睛哼了两声,拍了拍司机的肩,说:“老规矩,东西先点一遍。”

 

司机点头哈腰着应和,刚想挪回原位,脚跟就抵上了解行的鞋尖。

 

前后都是祖宗,哪一个都开罪不起,司机僵着身体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解行走近几步,顺带掏出了把不知从哪儿摸来的黄铜钥匙。

 

解行冲司机笑得春风化雨,他确实什么也没做,他只不过是在拧死锁眼之后,倚在车门上点燃了他今天到现在为止的第一支烟。

 

——

 

几乎是在厢门上锁的瞬间,安保就立即按开了对讲机打算报告。

 

但步重华的动作更快,他就地打滚从货箱后面翻身而出,绕在腕间的铰链一端径直向前,精准无误地缠住了安保的一边脚踝。安保见势不好,急忙向后一步,想要摆脱铰链的控制。

 

而步重华直接擦着安保挥舞的电棍险险翻过,在堵住安保动作的同时,拽住铰链垂落在地的另外一端,双手狠力绷紧后拽。安保身形不稳,向前一个趔趄,对讲机脱手砸落,又被步重华一脚踢进角落。

 

安保扑上货箱,挣扎着想要转身反抗。步重华眼疾手快,习惯了昏暗环境的双眼使得他总能够更快一步,他抢过电棍抡上安保的膝窝,力度太大,仿佛都能听见皮肉撞击骨骼的闷响。安保张口欲呼,步重华攀身而起,臂肘肌肉暴起,死死勒住安保的脖颈,将安保所有的声音扼回咽喉,空气里骤然只余下沙哑粗重的“嗬嗬”喘息。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另一名安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严峫一脚踹上膝盖。他吃痛弯腰,表情扭曲着显得狰狞凶恶,抽出的电棍将将挥起,严峫的手电筒就已经狠狠砸破了他的额头。

 

公馆临湖,清晨微微起了点带着凉意的清风。解行的烟在风里没吸上几口就到了底,他丢下烟头用鞋碾灭,正打算问问严峫步重华怎么今天这么缺乏效率,就听见身后的车厢里传出一道略显不耐的嗓音:

 

“开门。”

 

——

 

三楼朝南窗口的视野无可挑剔,城郊当初被开发商以远低于市价的金额买下了一大块地皮,顺带着计划修建的高尔夫球场和跑马场也被一并承包,自从连通护城河的人工湖泊开凿完毕,这里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富人区。

 

万家公馆坐落在东南郊,后花园从人工湖泊里又额外引了一条溪流进入宅院,据说这里头连山石的摆位万长文都找过大师细细算了风水,或许是老一辈人共通的毛病,干着刀口舔血的营生,又偏偏比谁都惜命。

 

江停靠坐在背椅中,指尖随意拨弄着桌面上一副价格不菲的白玉笔洗。身后的阳台门向外敞开,晨间的凉风就顺着吹进房间,纸张窸窣着摩擦出声,隐约还夹杂了点其他什么动静。

 

吴雩坐在桌沿,昂起下巴朝外张望。可能是被万长文这副财大气粗的做派弄得不太适应,他“啧”了一声,拍着掌心看向江停:“好地方啊,真是有钱。”

 

江停抬眼看吴雩:“羡慕了?那以后这条线的生意交给你打理。”

 

“那哪儿能啊,”吴雩跳下桌关上半边阳台的门,回过身时冲江停摆了摆手,“我可是五好公民,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一个平头百姓哪敢随便碰。”

 

没等江停答话,吴雩又接着说:“可是话说回来,你怎么能保证万长文那个老东西就一定乖乖听话?”

 

江停垂着眼睫,看起来并不在乎:“他想出境,得靠我牵线,他现在处理不掉的这批货,只有我能接手,所以他没别的路选,必须跟我合作。”

 

多不讲理啊,吴雩在心里悄悄腹诽了一句。江停这个人吧,看起来好像文气得近乎文弱,因此刚开始知道的时候,连吴雩都差点被蒙了进去,可实际上,得接触了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

 

不过也是,能单枪匹马端了黑桃K老巢的人,想想也不可能是个善茬。

 

黑桃K一死,境内绝大部分毒品货源的控制权就全落到了江停手上。可江停做事极其谨慎,他很少亲自露面,但并不代表着他本人从不出场。事实上,他自己一贯的对外形象还是个低调守法的青年才俊,公司账面干净漂亮,不然上次进了搜查局,他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这回万长文想要跑路,循着风声想来分一杯羹的不在少数,吴雩暗自琢磨了一阵,觉得这生意场上还真是有意思,平日里披着张人皮装得人模狗样,可一旦了钱的面前,任谁都能是亡命之徒。

 

江停没问吴雩又在走什么神,他随意转动着靠椅,余光瞥见吴雩后腰的黑色枪套,感觉不像是吴雩惯常用的,便顺口问说:“格洛克17型,9mm口径,双复进式弹簧,17发帕拉贝鲁姆手枪弹,警务枪,你什么时候改好这口了?”

 

吴雩闻言,抽出手枪拿到眼前来回擦干净,又直接递给了江停:“玩呗。”

 

江停接过手枪颠了颠重量,感觉手感合适,便干脆利落地顺走吴雩身上的消音器,转身将枪上膛。举枪扣动扳机的动作一气呵成,从吴雩的角度看过去,江停几乎没有瞄准,子弹就径直划破空气,洞穿了后庭院里在风中飘摇的鲜红枫叶。

 

确实很久没有看见过江停开枪,因而在江停将枪还回来时,吴雩还略微有些怔忡。他拿着枪想了想,突然冲江停笑弯了眼:“那你今天这么大费周章,就是因为被请进去喝了杯茶?就这么记仇?”

 

江停古怪地看了一眼吴雩,像是没想到吴雩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你第一天认识我?”

 

吴雩彻底大笑出声,动作间险些撞翻木桌上昂贵的摆件。江停懒得搭理,他看了眼手表,草草估算好时间,便理了理衣服,丢下吴雩自己往房门外走。吴雩笑得眼泪都续在眼角,他实在是说不出话,就只好在江停预备开门时“哎”了一声,将手枪稳稳抛进了江停怀里。

 

——

 

对讲机可能是之前在车厢里砸出了毛病,刚刚一路上都在没完没了地“呲啦”着电流声,连传出的说话声音都显得断续不清。

 

不能确定是否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严峫和步重华商议过后,还是决定速战速决,无论如何,就算最终空手而归,也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行动前步重华一直以保密为由,半点风声都没肯跟严峫透露。而严峫和步重华一向凑不到一块去,连总部分配任务都知道要把他们俩支得越远越好。这次严峫被临时安排过来配合步重华工作,他什么有用的资料都没拿到,除开那些他自己能够快速搜集到的表层信息,其他基本等于一头雾水。

 

眼下成功潜进,步重华要是再不交代,未免也太不是东西。

 

严峫在外墙拐角处拦住步重华,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今天这情况人多眼杂,根本不适合执行任务,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步重华挣开严峫扣住他的手臂,探出身四下观察了一圈,确定短时间内不会有人经过,才板起脸回答严峫的问题:“半月前我接到线人消息,说万长文预备跑路,但他女儿上个月刚给他添了个外孙,他要是不想这么快打草惊蛇,那这顿满月酒他就必须得大办特办一场,才能掩人耳目。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找不到能把他送进搜查局的决定性证据,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出境!”

 

严峫听完,神色几变,沉默了好一会才丢下一句:“太冒险了!”

 

步重华抬起头正视严峫,眼神坚毅中又隐含了某些不易察觉的浓重的情绪:“我当然知道,可我更不可能放任他逍遥法外。”

 

严峫松开步重华,有些焦躁地原地踱了几步。万长文与步重华的恩怨纠葛了两代人,当初宋平把人领回曾家时,就说过以这孩子的性格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这么多年他一直克制着自己,就连总部的测定仪器都被步重华轻而易举地蒙蔽过去,将调查万长文的任务全权交到了步重华的手上。

 

但是严峫心知肚明,这是步重华哽在心口的一根尖刺,时间不是所谓的疗药,时间只会让疮口在日复一日的仇恨中浸泡,溃烂而永远无法结痂。只要能把万长文送进监狱,步重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去要求步重华不能感情用事,况且步重华说得没错,如果万长文真的预备偷渡,那么再不采取行动,就只能是夜长梦多。要是最后不能把万长文扣留在境内,那么天高海阔,他们就真的是鞭长莫及。

 

严峫感受到一种矛盾的为难,他听着步重华压抑在咽喉里的喘息,突然有点想要不管不顾,干脆和步重华一起干一票大的。但他很快就将这股冲动按捺回去,步重华是这次行动的直接负责人,任务失败不可怕,可一旦出现任何差池,就需要步重华站出来承担全部的责任。

 

他忍耐蛰伏到现在,为得就是这么一天,严峫必须要保持绝对的冷静,才能在关键时刻阻止步重华功亏一篑。

 

严峫深呼吸几口气强行平复了情绪,他紧紧盯着步重华的眼睛,刚想说话,就听见头顶突然传来什么东西快速击碎空气的声音。严峫猛地回过头,没看到有人,视线里只有几片枫叶残缺着从树枝上坠落。

 

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对,连续的风声遮掩了许多痕迹,他按着步重华贴近墙根,在剧烈的心跳中听见了隐约的交谈。他随即抬头向上看去,在正上方三楼的阳台处,看到了一个转瞬又回到房间的侧影。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但严峫还是认了出来,他低骂一声,赶紧跟着步重华一起贴上墙面:“卧槽,他怎么在这里?!”

 

步重华没反应过来,追问道:“谁?”

 

“江停,就上次审讯室里那个!”

 

步重华眨了眨眼睛:“就那个被你硬扣了二十四小时的?”

 

“对,就是那个!”严峫磨了磨压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步重华一眼,“他怎么会在这儿?!不是我说,你们前期社会关系和来往人员是怎么排查的?!这么大个活人居然都能漏掉,开什么玩笑?!”

 

步重华被严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弄得莫名其妙,他一个肘击捅上严峫肋骨,让严峫立刻闭了嘴,才冲严峫堵了一句:“名单里没有他,我有什么办法!”

 

可江停的出现确实是个极不稳定的意外因素,这个人浑身都是秘密,谁都无法知道,剥开他伪装之后的究竟是真相,还是又一层莫测的画皮。严峫查了这个人很久,可什么把柄都没抓住,这意味着江停会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毕竟很少有人能够在搜查局的监控之下把自己的履历洗得如此干净规矩。

 

江停不像万长文,离定罪只差一个能够一锤定音的证据,他看起来太过置身事外,无辜到不像个合格的商人。他出现在过很多个吸引搜查局注意的场合,却偏偏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把自己给摘出去,而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他有所图,他有目的,只是还没被发现,或者说还没被搜查局察觉。但他很危险,因为他的所有举动都没有可供预测的参照。和这种人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需要时时刻刻都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严峫冲步重华挑起眉毛:“他绝对不一般。”

 

步重华心说这不是废话:“一般人能被你在审讯室里扣满二十四个小时还连律师都不喊?”

 

严峫没理睬步重华这句阴阳怪气,他再次看了眼已经变得空荡的三楼阳台,心里难以抑制地生出了点不祥的预感,:“保险起见,我们分头行动。”

 

——

 

“添台显示屏就能解决的事,包在我身上。”

 

解行说着便拉过保险箱,从里面搬出块长方形的黑色屏幕,接好数据线放在了一旁的金属支架上。他不需要严峫和步重华给出任何多余的说明,从大学认识到现在,他们一向有着这样无条件的默契。

 

临时改变行动计划,他们必然有着他们的理由,与其浪费时间在毫无意义的解释上面,不如专注眼前,打好配合让他们免去后顾之忧,其余的事情,等行动结束之后再说也不会嫌迟。

 

显示屏开启的同时,解行入侵了万家公馆的另一条监控线路,图像随即呈现在屏幕上。与后庭院截然不同,公馆内部显得毫无人气,视线范围内除了偶尔经过的保洁和管家,就再没有其他人活动在监控区域。

 

解行飞快敲击着键盘,试图检索公馆是否还藏有隐藏线路。他太过于全神贯注,以至于司机被叫住名字时,吓得一个哆嗦,整个人险些瘫倒在地。

 

“想去哪儿啊?”解行头也不回,抬枪抵住了司机后腰,“我看镇定剂快失效了,劳烦您再去给补两针?”

 

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除了死人,就只剩下同一条船上不敢动弹的秋后蚂蚱。搜查局做事从来不讲究规矩,毕竟没有永远的敌友,亘古不变的只有利益和把柄。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谁都不能保证今天之后谁又会踏进谁的阵营,人心最是不能轻信,没必要拿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当做赌注。

 

只有把一切都拿捏在自己的掌心,才真正算是有备无患。

 

——

 

根据事先得到的线报,万家公馆的书房在二楼,而卧房在三楼。步重华仔细研究过城郊别墅区的房型构造,除非万长文从一楼往下挖通地下室,不然地面以上,他绝对辟不出可以瞒天过海的密室。

 

而书房每天迎来送往,论起私密性与保险程度,远远不及万长文不许人随意进出的卧房。步重华并不能完全肯定,但这是他目前所能判定出的最大的可能性,他必须要亲自探查,才能相信得到的结论。

 

步重华听着耳麦里解行的声音,谨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被监控拍到正脸的机会。纽扣后面的微型摄像头同样囊括了定位装置,三楼没发现信号干扰,图像能够实时传输回解行的电脑终端,任何蛛丝马迹都无法逃脱他们的眼睛。

 

宴会将在十点正式开始,留给步重华的时间只剩了不到两个小时。他必须抓紧每一个分秒,否则一旦人群涌入,他就会被束缚住手脚,没有办法再像这样畅通无阻。

 

其实已经能够听见楼下佣人陆续活动的动静,但是三楼仍旧异常安静,步重华将脚步放到极轻,沿着楼梯口处向走道内侧悄悄靠近。

 

大部分的房门都没有上锁,步重华只是戴着手套朝里面草草巡视一圈就退了出来。没有住人的痕迹,也没有疑似机关的摆件,看样子万长文确实预备好了随时跑路,这偌大公馆表面上光鲜亮丽,实际内里简直要空无一物。

 

这使得步重华感到有些焦躁,三楼即将搜查完毕,可他仍旧一无所获,这意味着他极有可能真的判断失误,就像严峫所说,时机不对,场合不对,所有的一切,统统都不对。

 

步重华按捺住自己逐渐升腾起的负面情绪,将手扶上门把,深吸一口气,拿捏着力度往下一按。

 

预想中的开门声却没有响起,步重华心里“咯噔”一响,他迅速扭头往身后看,确定不会有人出现后,他才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铁丝,将抻直的一端对准锁孔,稳而熟练地捅了进去。

 

老式锁的开启难度近乎为零,步重华速战速决,在听到“咔嚓”一声后,便毫不迟疑地收起铁丝,起身开门。

 

然而才刚刚搭上门把,步重华就感觉身侧一阵疾风,他下意识向后回撤,可还没来得及退到安全区域,手腕就被人猛地扣住。

 

“在别人家里这么随意,不太合适吧?”

 

那股力道不容小觑,步重华狠狠皱了皱眉,另一只手没有犹豫,直直取向来人的咽喉。

 

那人不闪不避,甚至神情还颇有些漫不经心,步重华根本没有看清那人的动作,他的另一只手腕就又被牢牢制住。两次丢失先机,步重华始终没能挣脱束缚,那人似乎是扬了扬嘴角,随后步重华就被那人用小臂抵住喉咙,后背重重撞在了门板上。

 

步重华脑后剧痛,可那人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转瞬便将手腕弯折出一个常人无法达到的角度,让指节死死摁上了步重华胸口的位置。

 

那里是微型摄像头!他发现了!

 

步重华心下一凛,可于事无补,那人像是要把自己的肋骨径直摁碎。摄像头陷入皮肉,疼痛感顺着皮肤攀爬进躯干与头脑,直到听见塑料碎裂的“咔咔”声,步重华几乎疑心自己就要即刻昏厥。

 

细弱的电流从报废的微型设备中断续涌出,比起其他触感似乎有些过于微不足道。步重华眯起眼睛没有出声,眼前这个人招式狠辣,可自己同样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体型优势,并非没有胜算,他需要尽可能快地冷静下来。

 

从最开始动手,步重华就意识到这人身手相当专业,反应速度和爆发力都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如何接近的,步重华根本就没有察觉。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思考为什么解行没有提前警示,既然这个人凭空出现了,那就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早就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会是谁?步重华的大脑极速运转,他的线人他可以确保不会反水,可要是他所获取的信息从源头上就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呢?

 

那么这个人一定和自己有着相近的目的,不然就无法保证能把自己放置进计划中形成一个不会缺漏的闭环。他很善于算计人心,对于被牵扯进来的每一个人也都同样了如指掌,他就像一个凌驾于一切的操盘手,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直转。

 

思及此处,步重华眸光冰冷,冲着面前的人厉声问道:“你不是万长文的人,你到底是谁?!”

 

那人却偏头笑了起来:“我姓吴名雩,步先生,久仰大名,咱们终于见面了。”

 

听到这个名字,步重华的思维有了片刻的空白,太过陌生了,他可以确定他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个人,但吴雩显然对他非常熟悉,这让步重华心里隐约冒出了一个模糊的猜测……江停,那个让严峫抓不住任何破绽的江停。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今天这个局就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因为严峫会来协助行动,完全是出于总部直接下达的调令,要是江停的手真能伸得这么远,那他想要的结果就绝对不会只是摆他们一道这么简单。

 

江停和吴雩……他和严峫……还有万长文……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可能是步重华的表情实在有趣,吴雩兴致勃勃地欣赏了好几秒,才一拳扬起,准准挥向了步重华的头颅。

 

拳风撞击空气,瞬间唤醒了步重华警觉的神经,他在拳头即将落下来的前一秒奋力偏头避让,门板代替他承受了这一记能让骨骼碎裂的暴击,在感受到房间内外的空气流通涌动的同时,飞溅的木屑斜迸着划破了步重华的侧脸。

 

双手被控制住无法动弹,可步重华最厌恶的就是受制于人,他屈膝抬腿顶向吴雩的小腹,逼得吴雩只能松手后仰。

 

先前的窒息感难以即刻缓解,步重华呼吸粗重,在剧烈跳动的心声里闻到了新鲜血液的气息。他抬手摸了摸脸颊,汩汩流淌的液体就沾湿了他的手指。步重华随意地在身上抹了抹,随后解开领结和袖扣,神色阴沉地摆出了一个攻击性十足的进攻姿态。

 

——

 

刚一接近这片区域,就被解行告知前方安装了信号干扰设备,严峫沉默地取下了耳麦和摄像头妥善放好,先前萦绕在心口的不详预感卷土重来。

 

他还是觉得这件事情里存在着某些无法解释的反常,但是他目前所能掌握到的信息实在太少,他根本无法把所有的关节给串连起来。万长文为什么会突然跑路,江停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公馆三楼,想要的线索遍寻不得,就显得这些意外收获像是颗无法控制的不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炸出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没有提醒与指示,严峫的行动速度被大大拖缓,这意味着他不得不更加地小心谨慎。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不知道步重华那里的情况如何,也根本无法预判如果出现意外时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顺利逃脱。

 

楼下佣人的动静越来越清晰,更远的地方似乎还有客人已经提前到来,眼前的情形不允许严峫再左右顾虑,他只能尽快完成二楼区域的搜索,然后赶在宴会正式开始之前撤出公馆,去到外面和解行与步重华汇合。

 

书房就在走廊的尽头,如果说他还有任何不至于无功而返的可能性,那就只能寄希望于那里不会也已经被万长文彻底清空。

 

严峫将视线锁定在不远处那个大门紧闭的房间,放轻脚步,敏捷而快速地靠近过去。楼内的地板光可鉴人,皮鞋踩在上面很容易就会发出刺耳而突兀的摩擦声,严峫将手按在后腰,随时预备着拔枪扫清前方的一切障碍。

 

可是整个二楼始终都安静得像是陷入了无边的死寂,严峫只有在靠近书房的时候才终于听见了隐约而模糊的交谈声。

 

一道年轻,一道苍老,他能肯定后者就是万长文,而前者却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迟疑。并非是他无法做出判断,而是由于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上毫无来由到近乎荒谬的巧合。

 

他关注了江停这么久,从来没能确凿地抓住过江停任何可以指控嫌疑的把柄,但今天他只是因为总部的临时决定而被派来搭档步重华执行任务,居然能够反复撞见这些板上钉钉的证据。

 

就像是有人刻意把真相拱手送到了他的眼前——未免顺利得太过匪夷所思。

 

他不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纯粹的巧合,所有人为的意外都必然会留下无法销毁的痕迹,就像审讯室那天他笃定江停出现在案发现场不是意外一样,今天他会在万家公馆看见江停,也同样不会只是一场无辜的相遇。

 

严峫突然有些懊恼于设备不能抵抗信号干扰,他从口袋里摸出微型摄像头重新开启,从门缝里塞进了书房,心里暗自祈祷,尽管图像不能实时传输,但解行捣鼓出的这个东西最好能加上点靠谱的储存功能。

 

摄像头滚过柔软的绒制地毯,没有发出丝毫额外的声音,严峫迅速贴紧墙根站好,将耳朵凑到了离轴承最近的地方。尽管门缝微不可查,但终归聊胜于无,断断续续的对话从房间里泄露出来,严峫甚至偶尔能听清其中的几个字眼。

 

现货……西南……下个月……

 

严峫愣了愣,随即意识到江停很有可能是在和万长文讨价还价。或许真的是他把江停想得太过无辜,万长文这个人不干不净,江停要想跟他谈生意,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筹码。

 

这一刻,严峫不得不承认,江停的外表具有极强的迷惑性,以至于严峫并不认为江停清白,却还是屡次用疑罪从无的条例来反复压下自己想要将江停违规逮捕的冲动。

 

他确实不简单,他的城府远比严峫想象得还要深沉。

 

严峫突然意识到,或许从审讯室开始,或者更早以前,他就已经在毫无察觉的时刻落入了江停为他精心设下的圈套。而今天的万长文不过是江停给他和步重华送上的诱饵,因为江停根本不在乎万长文是否会老实合作,他有着更大的计划!

 

这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被打通,严峫心中大呼不好,转身就想去找步重华,预备喊着步重华一起赶快撤离。

 

可刚一挪步,就听见书房里猛地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严峫心跳骤然加速,强烈的直觉将他紧紧拽在原地,让他无法再往前移动分毫。

 

枪身在手中握至发烫,严峫再没有犹豫,调转方向旋身一脚,狠狠踹开了书房的木门。

 

“红心Q!”

 

听到严峫的声音,江停神情意外地回过了头。于是身体也跟随着移动,严峫才得以看清书房里面全部的场景。

 

万长文连人带椅一起翻倒在地,瞪大的瞳孔和毫无起伏的胸膛都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呼吸的迹象。他身下的浅色绒毯被某种咸锈而温热的液体溽至潮湿,暗红的痕迹还在逐渐扩大,混杂着万长文头顶处不断外涌的白色脑浆,在地面上交织出一副观感欠佳的抽象油画。

 

而江停手上的格洛克手枪硝烟未散,呛人的气味萦绕在严峫鼻尖,持续地刺激着严峫所能感知外界的全部感官。

 

他看着江停朝他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紧接着又像是被手枪过热的温度灼伤了手。江停撤回扣在扳机的食指,手腕轻轻一抖,枪身就在严峫的视线当中坠落下去,纯黑的颜色在天光大盛中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江停总能在他亲手造就的凶杀现场中露出这样冷静而无辜的神色。

 

手枪掉落绒毯,窗外风声渐起,满院血色一般的红枫在仿若触手可及的距离中摇晃着“扑簌”作响,而尖锐的车笛声与舒缓的古典乐相互糅杂,整座公馆都陷入了某种奇异的荒谬。

 

江停似乎也发现了这点,他冲严峫颔首致意,语调和缓中,说出的话却显得缺乏诚意:“呀,被发现了。”

 

对峙划破沉默,宴会正式开场。




TBC./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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