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的蘑菇

不必记得。

【添望三十题/15】第四次晚归

 

* 具体时间是望仔大四生日前一天。

* 上一棒@高上北城入🌈 ,下一棒@EIKO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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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身间,座椅被抻直的膝弯撞得向后挪动,金属椅腿碰上玻璃瓶身,“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喝空的酒瓶保龄球般接二连三滚翻在地,仅余的酒沫像是惨遭了某种无法忍受的不良反应,沿着瓶口淅淅沥沥在地上蜿蜒出浑浊的痕迹。

 

       男生们顶着酡红的双颊,勾肩搭背在盛望身后站成一排。事先打过招呼,餐厅将他们头顶的这一片灯光调成了暗淡的昏黄色。订的餐桌在靠窗的位置,越过色彩斑斓的餐厅招牌,正对面就是广场的LED屏。

       盛望坐在桌前,头上戴着形状滑稽的生日帽,蛋糕上的蜡烛没选数字款,理由是不太想面对自己又老一岁的事实。橙黄的烛火在呼吸间轻轻摇晃,落到桌面上,成了一道道无法捕捉的虚影。

 

       室友们从音乐软件里调出《生日快乐歌》,又打开了手机后置电筒。几束白光直直照出来,映在落地玻璃上,和外面的霓虹灯一起,无端营造出一种万人大型演唱会的应援即视感。

       盛望哭笑不得,摘下生日帽回头抗议:“喂!你们不至于吧!”

       室友按住盛望,把帽子重新扣回他头上:“盛老板,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生日了,当然要来点仪式感嘛,快快快,再不许愿蜡烛该灭了。”

 

       盛望拨开乱戳的额发,耸起肩膀笑得一颤一颤。细长的蜡烛燃掉了小半截,烛光里的灯芯“噼啪”直响,火焰短暂皱缩后又突然腾起,裹挟着暖意扑向盛望凑近的脸。

       室友催促着盛望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而后一边挥舞着手机,一边挤眉弄眼从蛋糕上挖走几团奶油。

       盛望隔绝了视线,浑然不觉。

 

       似乎总要在一些特殊的时刻才能意识到时间确实在自己身上留下了某些难以察觉的变化,盛望在LED屏上圣诞预热的广告声里出神,他想起自己曾经好像很喜欢冬天,因为冬天意味着生日,意味着团聚,意味着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而在某一个难以预料的节点上,冬天突然失去了所有意义。

       生命中像是凭空出现了一个无法填补的缺口,他合紧指缝,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他想追逐的被吹散在风里。又或许是因为冬天格外寒冷,所以他反应迟钝,他甚至都忘记了该如何挽留。

       虽然挽留也没用,因为没有人会真的原地踏步,所有遗憾的、不甘的、没能实现的,都在时光流逝里悄然尘封。等盛望回过头,才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好远,远到他自己都没有勇气再去触碰那些年少青葱。

 

       盛望垂下头,从胸腔里轻轻叹了口气。生日对他而言似乎也变成了一个空泛的日期,他想不出能许什么心愿,他只是希望他珍惜和思念的一切都能平安。

 

       室友们一直盯着盛望的表情,看到盛望应该是许愿结束要睁眼,他们七手八脚拦住盛望的动作,沾满奶油的手掌乱七八糟就往盛望脸上涂。

       盛望毫无防备,挣扎都来不及,就被弄成了满脸的五颜六色。

       室友们见好就收,松开盛望跳起来直往洗手间冲。盛望眼睛都睁不开,手背狠狠抹了两下才能勉强眯开条缝。

       他推开椅子狂奔追去,额发擦过奶油,在空中划过一道乳白色的弧线。

 

       “靠!你们给我站住!”

       “别啊盛老板!生日快乐!”

 

       洗了好半天才从餐厅里出来。

       北京的冬夜总是气温感人,冷空气从高空盘旋而下,恨不能顺着气管倒灌进冻僵的肺部。盛望拉高脖子上的围巾,把下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几个喝多了的原本还晕着,在外面站了几分钟,硬是被寒风吹清醒了不少。

       路边正好停了辆等客的出租车,盛望冲司机比了个手势,回过头打算跟室友打声招呼就过去。

       室友揉了揉脑袋,含含糊糊地问:“我叫过车了,马上就到……啊你,你又要出去啊?不是我说你,晚归一次记一回通报批评,你都已经三次了,再来一回万一给你进档案呢?虽然最后都能销,但总归是麻烦嘛。”

       盛望点点头,没多解释,只是说:“我心里有数,谢谢了啊。”

 

       坐进车里才听到自己牙齿疯狂打颤的声音,盛望把手搭在车载空调出风口上轻轻搓着,喉咙又干又痛,像是被生锈的铁片沉钝刮过,一张口就是一阵让他头昏眼花的咳嗽。

       盛望缓了一会,才对司机说:“大兴机场。”

       出租车打灯转向,平稳驶上行车道。窗外的街景潮水一般飞速向后退去,路灯渐渐成了视线里除了车灯之外仅存的光源。

       今天晚上的能见度不高,天空被厚厚一层霾遮挡得严丝合缝。盛望将头斜靠在背椅上,目光虚虚落在窗外,实际也并没有聚焦。

 

       虽然过去了很久,但盛望似乎还是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坐车时喜欢坐在后排,不会占据一整个车座,总会留下半边,仿佛是特意空给什么人。

       盛望自己也说不清,一开始是空给盛明阳,后来是空给江添,到现在再没有人需要他这样,却又像患上了某种无法戒断的病症。

       高架桥亮着指引方向的桥灯,盛望在柔和的白光里低下头,手指被坐垫的冰凉刺激到,最后还是规规矩矩交叠着放在腿上。

 

       司机是位中年大叔,在遇上第三个红灯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和他的乘客闲聊。盛望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不至于冷场,但也提不起再多的兴趣。

       “送完你这趟再回头,我就能交班了。”司机说,“哎小伙子,你是赶飞机吗?急不急啊?要不要我再快一点?反正不超速,没事。”

       盛望“嗯”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

       桥下的车流川行而过,连片的灯光像是一路蔓延到了无法触及的天边,堆积的云层变得更加浑浊不清,铅灰与橙黄交织在一起,搅成了碗卖相不佳的膏体。

       司机又开口说:“不过小伙子,你别嫌我啰嗦,你们年轻人啊,爱拼爱闯都是好事,但也要保重自己对不对?我知道,大晚上的还有大早上的飞机,那机票都便宜。但你说,这么个点又不安全,黑白颠倒的对身体也不好,得不偿失。”

       盛望这次没出声,他扯了扯毛衣,把脸更深地埋进衣领里,只露出苍白的额头和被风吹红的眼睛。

 

       这只是北京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而他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勾起了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能无动于衷的情绪。

 

       司机在停车点停下车,盛望扫码付了款,裹紧外套迎向了北京的夜晚。回过头看,空下的出租车已经载上了新客,又匆匆驶向了来时热闹的夜色。

       盛望走进航站楼,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漫无目的地寻找着电子显示屏。机场广播在嘈杂的人声里显得破碎而遥远,通明的灯火甚至照亮了很远之外的跑道和停机坪。

       传送带上的行李被陆陆续续认领走,少数几件无家可归,只能一圈又一圈地顺时针打转,无声等待着它所属的旅客以及旅客的满身疲惫。

 

       盛望在等候区里找了个座位坐下,夜间抵达的航班不算多,他的位置基本能看到那几架飞机的所有出站口。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没多少存货,盛望点了杯咖啡,不太想喝,只是捧在手心里取暖,很偶尔的时候才抿上一点。

 

       盛望向来自诩不是个理想主义者,却又不得不在这样的夜晚承认他总是在做着一场不切实际的梦。酒精并没有办法麻痹他的理性,他只是给自己找了个荒唐的借口,好让自己能就此沉醉不醒。

       他有时又觉得自己像个一无所有的赌徒,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好在祈祷时显得足够虔诚,再以此期盼真的能有奇迹发生。

       他自诩他是个克制而冷静的成年人,不会过度沉湎,不会执迷不悟,梦境只会在梦境里发生,他总能做得到什么叫适可而止,什么叫无关痛痒。

       他在每一个清醒的白日里欺骗自己,再在某一个空旷的黑夜把自己放逐到无尽孤独的灯火之外。

       他不想承认他走不出那个十八岁的下午。

 

       时间的流逝变得没有意义,午夜十二点的报时声响起,盛望才在手机无休无止的振动里回过神来。

       他机械地滑动着微信聊天界面,看着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他在乎的、他不关心的人给他发的或长或短的祝福消息。

       像是每年这个时候的保留项目,盛望等到界面消停之后,才拿起手机从上往下挨个回复过去。

       翻到最下面,依旧是那个逢年过节都会和自己寒暄一句的陌生账号。盛望看着手机屏幕,回了一句“谢谢”,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也祝你开心”。

 

       他想他确实是个成年人了,因为他早已过了那个难过时可以无条件被人哄着的年纪。而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份沮丧能到此为止。

 

       月亮西起东落,太阳东升西垂,跑道上的飞机来来去去,航站楼里的人群川流不息。盛望从黑夜等到白天,又从白天等到黑夜,他从来没有等到他想见的那个人。

       这世上确实没有奇迹发生。

 

 

END.

 

 

* 我更新客户端啦,可以来提问箱找我玩,骂我刀子精也OK(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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